复旦管院分享|在暗夜中熠熠生辉的“神品”领导人

　　朋友寄来珠峰登顶的纪录片，分享攀登世界第一高峰的意义与反思。片中将珠峰攻顶视为死亡之旅，理由是珠峰天候诡谲，风云多变，地震雪崩随时可能发生。剎那之间，登山客就得决定如何离开俗世，平和或惊恐？

　　片中和衣而卧的身驱散落各地，绿靴（green boots）处处，令人触目惊心。画面虽然有些惊悚凄凉，但却发人深省：也许路途愈加艰难，危险愈加巨大，死亡随时现前，所获得的胜利果实也就更加甜美。即使长眠此处，也可以与神灵同在，体会大自然的伟大与神秘。美中不足的是，纪录片的制作者显然不了解为什么以珠峰之高，竟然无法名列雪域高原的四大神山之一。

　　其实，高不一定神，神也未必高。何况对藏族聚居区文化底蕴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，位列神山的条件可不是高度，而是需要对芸芸众生有所贡献，能够滋养大地，培育万物。以雪域高原位列神山之首的冈仁波齐峰而言，虽然只有六千六百多米高，但却是亚洲诸大河的源头，雅鲁藏布江、湄公河、印度河，以及恒河都由此发源；其他神山也都是黄河、长江等亚洲大河的源流，其所滋润的植物、养活的生灵数以亿万计。所以山虽然不是最高，但却是恩泽广被，贡献卓著。

　　如果由此来论断领导人，会呈现何种光景呢？

　　英国管理思想家韩第（Charles Handy）曾说，当代人追求成功，尤注重高度的成功，可是，什么叫做成功，成功要如何定义，却是众说纷纭，莫衷一是。在工具理性挂帅的潮流下，名利上的成功总是令人向往，因而五百大、五百强、全球富豪排行榜大行其道。可是，韩第却认为这种高大并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，因为无关幸福圆满与造福人群的宏规要旨。

　　文学大家狄更斯在《意大利风景画》中，就说得更加传神了，他说：“从佛罗伦萨座座残破宫殿中放射出来，照耀在今日世界的光是多么的明亮啊……宫殿中美丽而宁静的角落里，昔日雕刻家已然不朽……而就在这些赫赫有名的大师人物之旁，那些戴着皇冠的头颅与全副武装的战士，却是显得那么寒伧而易遭遗忘……荣耀与权力已深埋尘沙之中，唯有高贵心灵深思之后的产物得以不朽，且没有喧哗，一律平等。”原来，高贵心灵深思之后的产物，才是更值得追求的！

　　我的脑海中不禁跃出了一位具有儒者风范的企业领导人，他以孔孟为师，立志行善，不但改造了欺骗充斥的行业环境，而且树立了诚信笃实的规范。

　　作为富裕家庭中的长子，他一出生就背负着家人的殷切期望。无奈期望越大，反抗越大，家庭关系日益紧张。大学落榜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，经济资助断绝，只能飘泊在外, 打零工度日。日子虽然难过，却也因此体会了社会底层的艰辛。四年以后，总算挂车尾上了大学学法律。

　　因为必须自食其力，三餐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的。幸好，系主任在办公室放了一些爱心款项，接济有困难的学生，归不归还都没关系。他是常客，总在那里出入，一直捱到毕业。本想继续深造或取得法律专业证照，主任却提醒他法律的真正精神是避免纠纷的发生，而非执行法律仲裁，兴讼不如止讼。因而，与其当律师或法官，不如投身在纠纷发生之处，事先扭转消弭。

　　在老师的提点下，他怀抱着年轻人的理想与热情投入房地产行业，却很快发现虚报地坪、谎称屋龄、不实合约、造假身份等欺骗到处都是，无所不用其极。离开又找了一家，仍然如此，果然印证了老师的敏锐观察：这一行贩卖的是欺骗，不但欺骗客户，也打着“不限专长，保障底薪，另有高额奖金”的幌子，欺骗年轻人。两个月的震撼教育之后，他有了深层的反思：假使公司能诚信待客，假使从业人员能诚信待人，假使公司的制度能保障交易安全，假使员工的就业安全获得保证……如果这些假使成真，或将大有可为。

　　可是，要如何让假使成真呢？当资金、技术、人脉，什么都没有，只有诚信的理念与热情时，真的能够成功吗？不管如何，他先向家人借贷少许资金，定下立业宗旨，强调企业必须心存善念，以诚信为本，促进交易安全，提携同仁成长，再以适当利润维持生存。文字显然具有道德高度，但却与实际扞格不入，因而，初试啼声的结果是：月底结算，入不敷出。虽然如此，他还是坚持到底，并以身作则，从不拖欠同仁薪水，即使常常在当铺进出。

　　诚信是知易行难的，尤其在面临庞大利益的拉扯时。义利之辨讨论了几千年，即使自己可以严以律己，但推己及人才是更大的挑战——究竟要如何己立立人，己达达人？清流要如何变主流？

　　要拨乱反正，关键仍在制度。他着手建立了“先调查再买卖”的制度，革除虚灌坪数、谎报屋龄及假造身份等欺骗恶习，取得真实信息；再推动“不动产说明书制度”，帮房屋制作身份证，详列所有房屋现况。

　　可是，调查需要时间，说明书的制作更是旷时费力，无形之中，增加不少成本。而且当屋主知道委托时间加长时，通常会打退堂鼓，或将房屋转给效率至上的竞争对手销售；同时，也因为说明书揭露了房屋的所有状况，讯息完全公开透明，因此买方在了解屋况之后，也常会犹豫不决，踌躇再三，于是交易时间拉得更长了。

　　显然，这些制度对于买卖的成交，似乎都只有不利的影响，为什么还明知山有虎，偏向虎山行呢？他的逻辑很简单：如果不调查、不做说明书，代表鼓励短视近利，投机取巧。也许成交比较快，委托案也容易成功；可是，一旦买主发现房屋有问题，一定会找业务人员理论。这时，就得花更多时间去解决问题；而且，公司商誉的损失，岂是成交效率可以比拟的。所谓“路遥知马力，日久识人心”，这种确保交易安全的做法，一定会日起有功的。

　　更大的猛药是“不赚差价、固定费率”的做法，他认为丰厚的利润应该要与顾客分享，收费要合理稳定，才能细水长流；另一方面，对于业务人员而言，一旦收入是以买卖价差与业务奖金为主时，必然会随着业绩而起伏不定。于是，工作心情必然受到影响，而难以平静专注；而且为了多赚取一些价差或奖金，也容易发生夸大不实的投机行为。佣金制度改革实施后，离职的员工络绎于途，可是他却胸有成竹，完全不为所动，因为君子爱财，取之有道，而且价值不契合的员工离开也是好事，因为良币足以取代劣币。

　　改革后，收支勉强维持平衡，他所投入的努力与效果似乎不成比例。同业在大发利市之余，一方面大力抨击，另一方面则抱着看好戏的心情，乐观其败。不过，天公疼憨人，当景气繁荣时，好像成效不佳；但景气反转直下时，奇迹却出现了，公司不但逆势成长、转亏为盈，业绩更是扶摇直上，一下子弯道加速，成为产业中的领头羊。媒体大肆报道，惊呼他是擅长逆势操作的奇才。他不以为然地纠正说，这应是“顺势而为”，而非逆势操作：因为即使是狡诈之士，也都希望跟诚信的人交易，“讲信重义”才是经营的硬道理。风行草偃，同业纷纷跟进，他所建立的各种制度很快成为行业的规范。

　　除了建立健全制度之外，他也坚持行业领导人必须避免伤害市场或让市场失灵。房产交易的主要目的，是为了满足个人与家庭的居住需求，而非沦为投资客的牟利工具。可是，这些以房屋转手作为收入来源的市场秃鹰，却因为出入频繁，很容易喧宾夺主，成为产业中的主要顾客。一旦如此，市场将偏离正常的供需机制，导致失灵。因此，他明文禁止业务人员与投资客有密切来往，并建档列管短期进出过于频繁、赚取差价的客户。他也再三呼吁同业，一定要维护居住正义，否则，彼此赖以生存的市场必然受到伤害；而且覆巢之下无完卵，企业将受到波及而无法永续。

　　对这位领导人而言，透过深刻的反思与自我觉察，善不只是空话，信也不是梦想；他以行善为本，以诚信立业，择善固执；进而推己及人，而在贩卖欺骗的市场丛林中脱颖而出，不但改变整个行规与生态系统，也恪尽法律人贡献社会的责任，从而获得世人无比的尊崇，光芒炽盛；而其所揭示之“止于至善”的价值观，则成为产业的永久标杆，影响深远。

　　据说乔布斯在游说百事可乐的CEO斯卡利进入苹果时，曾强调：“在有机会改变世界的时候，为什么还在卖糖水？”言下之意似乎暗指改变世界重于一切。可是，如果改变世界不以行善为本，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，则改变又有何意义呢？

　　难怪有不少挂在墙上的世界第一的肖像容颜，苍白得好快啊，就像新兴市场的股票一般。至于在暗夜中熠熠生辉的，仍然是追求真善美、以苍生为念的神品领导人，面对他们，人类的心灵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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